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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一卷     親征漠北

  成祖永樂元年(癸未,一四0三)春二月,遣使齎璽書往諭韃靼可汗鬼力赤,賜金綺四,並敕太師右丞相馬兒哈咱、太傅右丞相也孫臺、太保樞密知院阿魯臺等以遣使往來意,各賜文綺二。未幾,犯遼東塞。

  十月,寇永平。是時鬼力赤非元種,其臣不肯下。已而鬼力赤與阿魯臺擊瓦刺馬哈木,戰大敗。馬哈木、阿魯臺皆遣人入貢。閏十一月,阿魯臺寇灰溝村、黃甫川。

  三年(乙酉,一四0五)春正月,阿魯臺部落掃胡兒來歸,且告鬼力赤聞兀良哈內附,遂相猜防,數遣人伺塞下。令謹備之。

  四年(丙戌,一四0六)春三月,以書諭鬼力赤汗,不報。時諸部不服鬼力赤,阿魯臺執而殺之,遂迎立蒙古族本雅失里,以阿魯臺為大師,始與中國不通。瓦刺馬哈木特與阿魯臺勢不相一,遂各相讎殺。

  六年(戊子,一四0八)春三月,遣鴻臚寺丞劉帖木兒不花以織金文綺,持璽書,諭本雅失里,不報。都督僉事吳允誠子答蘭、柴秉誠子別立哥請出塞自效,從之。允誠初名把都帖木兒,秉誠初名倫都兒灰,皆降人也。

  七年(己丑,一四0九)夏四月,遣都督指揮金塔卜歹、給事中郭驥以彩幣齎書諭本雅失里,並賜阿魯臺、馬兒哈咱、脫火赤、哈失帖木兒等彩幣,竟殺驥。

  五月,封瓦刺馬哈木時為順寧王。

  秋七月,以淇國公丘福為大將軍,武城侯王聰為左副將軍,同安侯火真為右副將軍,靖安侯王忠、安平侯李遠為左右參將,帥師北征。陛辭,上密授以方略,且戒之曰:「毋失機,毋輕犯,毋為所紿。一舉未捷,俟再舉,爾等慎之。」

  八月,丘福出塞,率千餘騎先至臚朐河,南遇游兵與戰,敗之。福遂乘勝渡河,又獲間我者尚書一人,福飲之酒,問:「本雅失里今安在?」尚書詐言:「本雅失里聞王師來,北遁,去此未遠,可三十里。」福大喜曰:「當疾馳擒之。」時諸軍未集,諸將皆恐,李遠曰:「將軍輕信諜者,孤軍深入,進必不利,莫若結營自固,以待我軍畢至。」王聰亦力言不可。福不聽,先馳馬揮士卒行,諸將不得已,與之俱行,大眾掩至,圍之,李遠、王聰率五百騎突陣,聰戰死,丘福及火真、王忠、李遠並被執死,全軍皆沒。事聞,上大怒,以書諭皇太子曰:「比遣丘福北征,以其久在兵間,必能任事,何意福違棄朕言,孤軍輕進,安平侯等泣諫不從,遂皆陷沒。若不早舉殄滅之,邊患未巳,今選將練兵,來春朕決意親征。」

  冬十月,詔戶部尚書夏原吉議北征糧運。上曰:「近工部所造武剛車,足可輸運,然道遠人力為難。朕欲以所運糧,沿途築城貯之,量留兵守,以候大軍之發。」於是原吉議用武剛車三萬輛,約運糧二十萬石,踵大軍行。每十日程築一城,斟酌貯糧,以候軍還。上然之。

  八年(庚寅,一四一0)春正月,以皇長孫留守北京,命夏原吉兼掌行在六部及都察院事輔之。

  丁未,車駕發北京親征,學士胡廣、庶子楊榮、諭德金幼孜從。

  三月,出塞,次凌霄峰,登絕頂,望漠北,萬里蕭條,顧廣等曰:「元盛時,此皆民居也。」至清水原,其地水鹹苦,不可飲,人馬皆渴。明日,營西北二里,有泉湧出,甚甘冽,軍中賴以不困。上取親嘗之,賜名神應泉。

  四月,次長清塞,地極北,夜望北斗已在南矣。師次闊濼海,其水周圍千餘,斡難、臚朐,凡七河水注其中。

  五月丁卯朔,入臚朐河,哨馬略黃峽,遇寇騎,得箭一矢、馬四匹而還。

  甲戌,指揮款臺略玉華峰,擒一騎譯之,始知寇在兀古兒札河,大兵遂渡飲馬河。

  乙亥,以清遠侯王友駐兵河上,留金幼孜營中。上以輕騎前進,人齎二十日糧,以方賓、胡廣隨。

  戊寅,至兀古兒札河,本雅失里先遁,夜倍道追之。

  己卯,至乾難河,元太祖始興之地也。本雅失里率眾拒戰,上麾前鋒迎擊,一鼓敗之,本雅失里棄輜重,以七騎渡河遁去。

  六月,班師至飛雲壑,阿魯臺復來戰,上率精騎衝陣,大呼奮擊,阿魯臺墮馬復上,我師乘之,追奔百餘里,斬其名王以下百數十人,阿魯臺攜家屬遠遁。時熱甚乏水,軍士饑渴,遂收兵還營。己酉,車駕發廣漠,時殘騎尚出沒尾我,上命伏兵河曲,佯以數人載輜重誘之,上按精兵千餘最後發。寇望見大兵渡河,貪所載物,競趨而至,伏發,倉皇走,上率兵扼之,奔渡河,馬陷入泥淖,生擒數十人,遂無敢窺我後。師次擒胡山,上令勒銘曰:「瀚海為鐔,天山為鍔,一掃胡塵,永清沙漠。」次清流泉又勒銘曰:「於鑠六師,用殲醜虜。山高水清,永彰我武。」會軍士乏食,上令以所儲供御糧炒散給之,下令軍中糧炒多者許借貸,還京倍酬其直,軍中賴之。上在師中,每日暮猶未食,中官具進膳,上曰:「軍士未食,朕何忍先飽!」

  七月,還次開平,宴勞將士。上曰:「朕自出塞,久素食,非乏肉也。念士卒艱食,朕食肉豈能甘味,故寧已之。」車駕還至北京。

  九年(辛卯,一四一一)冬十二月,阿魯臺遣使來納款,且請得部署女直、吐蕃諸部。上以問左右,多請許之,黃淮獨不可,曰:「此屬分則易制,合則難圖矣!」上顧左右曰:「黃淮如立高岡,無遠不見。諸人處平地,所見惟目前耳!」乃不許阿魯臺之請。

  十年(壬辰,一四一二)秋九月,瓦刺順寧王馬哈木特滅本雅失里,立其族答里巴,馬哈木特實專政。

  十一年(癸巳,一四一三)秋七月,上巡北京,敕阿魯臺無以丘福事懷慮,比之漢呼韓邪、唐阿史那社爾,賜金錦諭意。先是,阿魯臺為瓦刺攻敗,窮蹙,以其妻孥部落奔竄而南,保息塞外。於是遣使奉表稱臣,貢駝馬。上言馬哈木特滅本雅失里之罪,請討之。上曰:「阿魯臺勢窮來歸,非其本心。然天地覆育,豈有所擇。納其貢使,封為和寧王,賜金帛,仍居漠北。」瓦刺馬哈木特怨阿魯臺朝貢不至。

  十二年(甲午,一四一四)春二月,詔親征瓦刺,以安遠侯柳升、武安侯鄭亨將中軍,寧陽侯陳懋、豐城侯李彬領左右哨,成山侯王通、都督譚清領左右掖,都督劉江、朱榮為前鋒。

  三月,車駕發北京,皇太孫從,上謂侍臣曰:「朕長孫聰明英睿,勇智過人。今肅清沙漠,使躬歷行陣,見將士勞苦,征伐不易又。」謂胡廣、楊榮、金幼孜曰:「每日營中閒暇,爾等即以經史於長孫前講說,文事武備,不可偏廢。」

  夏四月,駐蹕興和,大閱,五軍盡出塞。

  五月,師次楊林城。上閱武之暇,皇太孫侍,語及創業守成之難。

  六月三日甲辰,師至撒里怯兒之地,前鋒劉江遇敵三峽口,擊走之。上度其必大至,嚴陣以待。

  乙巳,獲諜,知馬哈木特距此百里,兼程赴之。

  戊申,髮蒼厓峽,次蘭忽失溫。答里巴、馬哈木、太平、孛羅掃境以三萬人來戰,頓山巔不敢發。上遣鐵騎挑之,敵奮而下,安遠侯升以神機炮斃其騎數百,上率鐵騎乘之,遂敗卻。武安侯亨追擊,中流矢退;寧陽侯懋、成山侯通率兵薄其右掖,不動;豐城侯彬、都督青攻其左,敵殊死戰,都指揮滿都死。上遙見,率鐵騎馳擊,呼聲動天地,馬哈木特不能支,大軍乘之,遂大潰走。追至土刺河,生擒數十人,馬哈木特乘夜北遁。時瓦刺雖大創去,然殺傷亦略相當。夜二鼓,上還帳中,遂下令班師。壬子,師出三峽口,餘眾復聚山上,數百人據海子,諸軍以火銃擊之遁去。還至飲馬河,阿魯臺遣頭目鎖住等來朝,言阿魯臺有疾,不能至。上遣使賜之米百石、驢百匹、羊百牽,別賜其部屬米五千石,慰撫甚厚。是役也,內侍李謙恃勇,引皇太孫於九龍口臨戰,幾危,上大驚,急追回大營,謙懼罪,自經死。師次黑山峪,頒詔天下。己亥,駐蹕沙河,皇太子遣兵部尚書金忠等迎表至。

  八月,上還北京。

  十三年(乙未,一四一五)冬十月,瓦刺馬哈木特遣使貢馬謝罪。瓦刺使者言馬哈木特慮阿魯臺與中國和好,將為已害,擬率眾至乾難河北,俟冬襲阿魯臺。敕鎮守寧夏寧陽侯陳懋防邊,大同、開平、遼東皆如之。

  十四年(丙申,一四一六)春三月,阿魯臺遣使奏戰敗瓦刺,獻所俘人馬,特使宴勞彩幣。

  秋九月,瓦刺順寧王馬哈木、賢義王太平、使臣觀音奴不花來朝,辭還。賜鈔為道里費,遣使齎璽書同往,諭以順逆福禍之道,賜彩幣。

  十五年(丁酉,一四一七)秋八月,瓦刺順寧王馬哈木死,以其子脫歡襲順寧王。

  十九年(辛丑,一四二一)冬十月,阿魯臺叛,數寇邊。初,阿魯臺為瓦刺所攻,窮蹙南竄。久之,生聚蕃富,遂桀驁。每朝使至,輒嫚侮或拘留苦之。時時部落出沒塞下,為寇。上嘗諭其使還語阿魯臺,竟不悛。至是,大舉圍興和,都指揮王祥戰死,上遂議親征。

  十二月,上命大臣集議,戶部尚書夏原吉等共議,宜且休飬兵民,嚴敕邊將備禦,未奏。會上召兵部尚書方賓,賓言:「今糧儲不足,未可興師。」遂召原吉問邊儲多寡,對曰:「僅給將士備禦之用,不足以給大軍。」且言:「頻年師出無功,戎馬資儲,十喪八九。災眚間作,內外俱疲。況聖躬少安,尚須調護,勿煩六師。」上不懌,令原吉往視開平糧儲。既而刑部尚書吳中入對,與方賓同,上益怒。賓懼,自縊。命錦衣官取原吉還,至則方啟廒理儲,錦衣促之,原吉曰:「姑俟畢此,不然,恐有侵盜。死吾安之,不以累公。」及至,上問親征得失,具對如初。上令同中繫於掖庭獄。時禮部尚書呂震數乘間言賓與中、原吉皆憸邪誣罔,上信之,命戮賓屍。將殺原吉,召楊榮問原吉平昔所為,榮力言其無他,怒稍釋,置不問。

  二十年(壬寅,一四二二)春二月,命英國公張輔等議北征饋運,輔等議分前後運,前運隨大軍行,後運繼之。前運總督官三人,隆平侯張信、尚書李慶、侍郎李昶。車運騾運各分官領之,領車運者二十六人,泰寧侯陳愉、都御史王彰等,領驢運者二十五人,鎮遠侯顧興祖、尚書趙羾等。後運總督官二人,保定侯孟謨、遂安伯陳英等。各率騎兵千人,步兵五千人護行。凡前後運用驢三十四萬,車一十七萬七千五百七十三輛,挽車民夫二十三萬五千一百四十六人。運糧凡三十七萬石,並出塞分貯。

  三月丁丑,親征阿魯臺。

  戊寅,車駕發北京。

  辛巳,師次雞鳴山。阿魯臺聞上親征,遂夜遁。諸將請追之,上曰:「彼非有他計,譬諸狼貪,一得所欲,急走,追之徒勞。少俟草青馬肥,道開平,踰應昌,出其不意,直抵窟穴,破之未晚。」

  四月辛丑,師次龍門,戍卒言阿魯臺倉卒遁去,遺馬二千餘匹於洗馬嶺。敕宣府指揮王禮盡收入城。

  五月辛酉,師次獨石,端午,賜隨徵文武群臣宴。

  乙丑,師度偏嶺,命將士獵於道旁山下。

  丁卯,大閱諸將。

  戊辰,觀士卒射,有一卒三發皆中,賜牛羊銀鈔。上親制《平戎曲》,俾將士歌之。

  辛未,師發隰寧西涼亭。西涼亭者,故元往來巡遊之所。上望其頹垣遺址,樹木鬱然,謂侍臣曰:「元氏創此,將遺子孫為不朽之圖,豈計有今日?《書》云:『常厥德,保厥位,厥德靡常,九有以亡。』況一亭乎!」因下令禁軍士斬伐樹木。

  癸酉,次閔安,下令軍中樵牧不得出長圍外。時營陣大營居中,營外分駐五軍,建左右哨掖以總之。步卒居內,騎卒居外,神機營在騎卒之外,神機營外有長圍週二十里。

  癸未,師發威鹵鎮,次行州,命戶部以山西、河南、山東所運糧六萬餘石儲於山海。

  六月癸巳,師次威遠川,開平來報阿魯臺進攻萬全,諸將請分兵還擊之,上曰:「此詐也。彼方慮吾搗巢,故為牽制之術。」疾驅之,果遁去。

  七月己未,師次煞胡原,前鋒都督朱榮等獲阿魯臺部屬,送御營,備言阿魯臺聞大軍發,所部日憂懼,有散去者,其母及妻皆罵曰:「大明皇帝何負爾,而必欲為逆?阿魯臺盡棄其馬駝牛羊輜重於闊灣海,與其家屬北走矣。」上曰:「獸窮則走,然或挾詭謀,示弱誤我,不可不備。」前哨繼獲其部曲,亦言悉眾夜遁,乃召都督朱榮、吳成等還,發兵盡收所棄牛羊駝馬,焚其輜重,命旋師。簡精兵還擊兀良哈,大破之。詢降騎言屈裂兒河東北深谷,有賊千餘人,令寧陽侯懋以騎兵五千追之。懋率精騎伏隘中,以羸兵輜重誘之。方接戰,發伏,大潰走,斬獲過半。

  八月,以班師,遣書諭皇太子,頒詔天下。

  九月,上入居庸關,次龍虎臺,饗隨征將校,京師文武大臣迎見,上乘法駕入京城。

  二十一年(癸卯,一四二三)夏四月,瓦刺脫歡攻阿魯臺,敗之。

  秋七月,諜報阿魯臺將犯邊,上曰:「去秋親征,彼意吾不能復出,當亟馳塞外待之。」命安遠侯柳升、遂安伯陳英將中軍,武安侯鄭亨、成國公朱勇、英國公張輔、成山侯王通將左右軍,寧陽侯陳懋將前鋒,從征阿魯臺。

  八月壬子,宴大營五軍諸將,因大閱。

  癸丑,發京師,命大學士楊榮兼軍中機務。

  丙寅,發宣府,次沙嶺,賜諸將內廄馬。

  戊辰,次萬全。

  九月,師次沙城,知院阿失帖木兒、古納臺等率其妻子來降,言:「今夏阿魯臺為瓦刺所敗,部屬潰散無所屬。今聞大軍復出,必疾走遠避,豈復萌南向之意。」上命賜之酒,俱授正千戶。

  冬十月,師次上莊堡,先鋒陳懋知寇在飲馬河北,為瓦刺所敗,追至宿嵬山口,遇韃靼王子也先土乾率妻子部屬來歸。懋引入見,上喜,謂群臣曰:「遠人來歸,宜有以旌異之。」乃封為忠勇王,賜姓名金忠,以其甥把罕臺為都督,其部屬察卜等七人皆為都指揮,賜冠帶織金襲衣。上曰:「昔唐突厥頡利入朝,太宗言胡、越一家,有矜大自得之意,朕所不取。唯天下之人,皆遂其生,邊境無患,兵甲不用,斯朕志也。」遣書諭皇太子,以也先土乾納款之故遂下詔班師,發萬全。

  十一月,次懷來。

  甲申,還京師。

  二十二年(甲辰,一四二四)春正月,阿魯臺寇大同。初,忠勇王金忠來歸,屢言:「阿魯臺弒主殘民,數為邊患,請討之,願為前鋒自效。」上曰:「卿意甚善,但師出須有名,文帝嘗言漢過不先,姑待之。」至是,大同守將奏阿魯臺侵塞,遂大閱,議北征。命安遠侯柳升將中軍,遂安伯陳英副之;英國公張輔領左掖,成國公朱勇副之;成山侯王通領右掖,興安伯徐亨副之;武安伯鄭亨領左哨,保定侯孟瑛副之;陽武侯薛祿領右哨,新寧伯譚忠副之;寧陽侯陳懋、忠勇王金忠為前鋒,從征阿魯臺。

  夏四月戊申,詔命皇太子監國,發京師,大學士楊榮、金幼孜從。庚午,師次隰寧,忠勇王金忠所部指揮同知把裡禿等獲諜者,言:「阿魯臺去秋聞朝廷出兵,挾其屬遁。及冬,大雪丈餘,人畜多死,部曲離散。比聞大軍且至,復遁往答蘭納木兒河,趨荒漠以避。」遂命諸將速進。以獲諜功,升把裡禿為都指揮僉事。

  五月己卯,次開平,遣中官伯力哥齎敕往諭阿魯臺部落曰:「王師之來,止罪阿魯臺一人,頭目以下輸誠來朝者,優與恩賚。」命柳升率軍士拾道中遺骸,為叢塚瘞之,上親為文祭焉。

  六月戊午,進次玉沙泉,上以答蘭納木兒河已近,令諸將各嚴兵以俟。

  己未,命陳懋、金忠率師前進,戒之曰:「兩軍相當,彼投戈下馬者皆良民,勿殺。如其來敵,先以神機銃攻之,長弓勁弩繼其後。遇阿魯臺亦生擒以來。」

  庚申,懋等遣人奏言:「臣等已到答蘭納木兒河,彌望惟荒塵野草,車轍馬跡亦多漫滅,其遁已久。」上遣張輔、王通等分兵山谷大索。仍命陳懋、金忠前行覘賊,車駕進駐河上以俟。張輔等相繼引兵還奏:「臣等分索山谷,周圍三百餘里,一人一騎之跡無睹者。」

  癸亥,陳懋、金忠亦還奏:「引兵抵白邙山無所遇,以糧盡故還。」張輔奏:「願假臣一月糧,率騎深入,罪人必得。」上曰:「今出塞已久,人馬俱勞,北地早寒,一日有風雪之變,歸途尚遠,不可不慮。卿等且休矣,朕更思之。」

  甲子,召輔等諭旋師。時軍士乏食,楊榮請供御之嬴盡給之,令軍中有餘者貸不足,入塞官倍償之,眾賴以濟。上悅。秋七月庚辰,清水源道旁有石崖數十丈,命大學士楊榮、金幼孜刻石紀功,曰:「使萬世後知朕親征過此也。」

  丁亥,次翠微岡,上御幄殿,凴幾而坐,大學士楊榮、金幼孜侍。上顧內侍海壽問曰:「計程何日至北京?」對曰:「其八月中矣。」上頷之。既而諭楊榮曰:「東宮涉歷年久,政務已熟。還京後,軍國事悉付之。朕惟優游暮年,享安和之福。」

  戊子,上次雙流濼,遣禮部尚書呂震齎書諭皇太子,並詔告天下。

  己丑,次蒼崖,上不豫,下令大營五軍將士嚴部伍,謹哨瞭。

  庚寅,次榆木川,上大漸,召英國公張輔受遺命,傳立皇太子。

  辛卯,上崩。

 

第二十二卷     安南叛服

  成祖永樂元年(癸未,一四0三)閏十一月,封黎蒼為安南國王。安南古交趾地,唐、虞時曰南交,秦為象郡。漢初,南越王趙陀據之,武帝平南越,置交趾、九真、日南三郡,設刺史。建武中,任延、錫光為守,教民耕種,制冠履,漸立學校。女子征側、征貳反,馬援討平之,立銅柱為界。建安中,吳分立廣州,而徙交州,治龍編縣。唐初,改安南都尉府,屬嶺南,安南之名始此。唐亡,為南漢劉隱所並,未幾,國內亂,擁立豪渠丁部領。宋乾德初,南漢平,上表內附。黎桓篡丁氏,李公蘊又篡黎氏。公蘊死,孫日燇嗣,淳熙間封為安南國王,安南之為國自此始。再傳無子,一女壻陳日(煦去句改巨)。王死,女主國事,日(煦去句改巨)得立。再傳為日烜,僭稱越皇帝。累世名皆取日,下易一字,從火上陽之義,亦效日燇而然也。元世祖平雲南,遣人召之入覲,不行,大發兵,遣其將脫歡等討之,十七戰皆捷。日烜棄城遁入海,以糧運不繼還。日烜歸國,勢復振。日烜卒,子日燇嗣,曰:「吾祖舊名也。」自是為藩臣,貢獻不絕,封安南國王。日燇卒,子日煃立。

  洪武初,漢陽知府易濟頒詔安南,日煃遣使朝貢,上嘉之,封日煃安南國王。日煃卒,兄子日熞嗣,荒淫不治,其兄叔明逼死之,自立。上曰:「叔明王法所必誅,速擇日熞親賢立之。」叔明懼,請老,傳政弟日煓。日煓卒,弟日煒嗣,而叔明實耑制國事,與占城搆兵十餘年,數侵思明地。叔明卒,日煒為國相黎季犂所弒,立叔明子日焜。季犂,叔明壻也。上曰:「叔明弒日熞而有其國,今季犂又殺日煒矣,復以禮待,是厚助亂賊也。」遣行人呂讓移書責之。未幾,日焜亦為季犂所弒,立其子顒,又弒顒立其幼子(上安下火),在襁褓中,又斃之,因大殺陳氏。自為舜裔胡公滿之後,國號大虞,紀元天聖,上表竄姓名為胡一元,子蒼易名(上大下互),稱皇帝,自稱太上皇。至是,詐稱陳氏絕,(上大下互)為陳氏甥,求權署國事,上不虞其詐,許之。

  二年(甲申,一四0四)夏六月,胡(上大下互)遣使奉表歸思明侵地。八月,老撾軍民宣慰使刀線歹遣使護前安南王孫陳天平來朝,奏曰:「臣天平前安南王日烜之孫,天明之子,日煃弟也。日煃恭遇天朝,率先歸順,太祖高皇帝封為安南王,賜之章印。數傳至日焜,賊臣黎季犂當國,擅作威福。日焜稍抑損,季犂弒之,立其子顒。未幾,復弒顒而立(上安下火),蒙然幼稚,尚在襁褓,季犂父子乃大殺陳氏宗族,並(上安下火)弒之,而取其位,更姓名胡一元,子曰胡(上大下互),。臣以先被棄斥,越在外方。季犂父子志圖篡奪,臣幸以遠外見遺。臣之僚佐,激於忠義,推臣為主,以討賊復讎。方議招軍,而賊兵見逼,倉皇出走,左右散亡。逆黨窮追,遣兵四索,臣竄伏窮荒,採拾自給,饑餓困阨,萬死一生。度勢少息,稍稍間行,艱難跋踄,以達老撾。其時老撾多事,不暇顧臣,瞻望朝廷,遠隔萬里,無所控告,屢欲自絕,苟且圖存,延引歲月。忽讀詔書,知皇上入正大統,率由舊章,臣心欣忭,有所依歸。伏念先臣受命太祖高皇帝,世守安南,恭修職貢。此賊造逆滔天,陳氏宗屬橫被殲滅,存者惟臣,臣與此賊不共戴天。」因叩頭流涕,上憐而納之。安南故臣裴伯耆亦來告急,請討黎季犂,願為前驅效死,自比申包胥。

  冬十二月,安南遣賀正旦使者至,上令禮部出陳天平見之,使者識其故王孫也,皆錯愕下拜,有感泣者。裴伯耆亦責使者以大義,皆惶恐不能對。上聞之,謂侍臣曰:「安南胡(上大下互)初雲陳氏已絕,彼謂其甥權理國事,請襲王封,朕固疑之。及下詢其陪臣父老,皆對曰可,乃下詔封之。今聞弒主篡位,暴虐國人,而臣民共為蒙蔽,是一國皆罪人也。」

  三年(乙酉,一四0五)春正月,遣御史李琦、行人王樞齎敕往安南問胡(上大下互)篡奪陳氏之故。

  六月,安南胡(上大下互)遣使阮景真隨御史李琦上表謝罪,請陳天平歸國,仍命行人聶聰齎敕往諭胡(上大下互)。

  十二月,安南胡(上大下互)復遣阮景真隨行人聶聰來貢,請迎陳天平。遂敕行人聶聰送陳天平歸國,命征南副將軍黃中、呂毅、大理卿薛嵓以兵五千人護行。

  四年(丙戌,一四0六)春三月,黃中等護送陳天平至丘溫,胡(上大下互)遣其臣黃晦卿等以廩餼迎候,禮甚恭,具牛酒犒師。晦卿及諸從者見天平,皆拜舞踴躍。中問:「胡(上大下互)不至何也?」則曰:「安敢不至,屬有微疾,已約嘉林江矣。」嘉林江,季犂所居也。中遣晦卿還促(上大下互),且遣騎覘之,迎者壺漿相繼於道。中信之,逕進,度隘留、雞陵二關。將至芹站,山路險峻,林木蒙密,軍行不得成列。會雨潦,忽伏發,大呼鼓噪動山谷,遂殺天平,大理卿薛岩、行人聶聰亦遇害。中等亟整兵擊之,橋斷不得前,賊遙拜曰:「遠人非敢抗王師。天平小人也,非陳氏親屬,敢肆巧偽,今幸得殺之,以謝交人,吾王即上表待罪。天師遠臨,小國貧乏,不足久淹。」中等引兵還。奏聞,上大怒,謂成國公朱能曰:「蕞爾小丑,乃敢欺我。此而不誅,兵則何用!」能頓首曰:「逆賊罪大,天地不容。臣等請伏天威,一舉殄絕之。」上遂決意興師。敕鎮守雲南西平侯沐晟調兵南伐,以蜀兵七萬五千益之。征黃中、呂毅赴京,以送陳天平失律也。

  秋七月辛卯,以成國公朱能為大將軍,西平侯沐晟、新城侯張輔為左右副將軍,豐城侯李彬、雲陽伯陳旭為左右參將。大將軍率右副將軍、右參將及清遠伯王友,統神機將軍程寬、朱貴,游擊將軍毛八丹、朱廣、王恕等,橫海將軍魯麟、王玉、商鵬,鷹揚將軍呂毅、朱吳、江浩、方政,驃騎將軍朱榮、金銘、吳旺、劉札出等二十五將軍,以兩京畿、荊、湖、閩、浙、廣、西兵出廣西憑祥。左副將軍、左參將統都指揮陳睿、盧旺等,以巴蜀、建昌、雲、貴兵出雲南蒙自。兵部尚書劉俊參贊戎務,尚書黃福、大理寺卿陳洽轉餉。是日,上幸龍江禡祭,誓眾曰:「黎賊父子,必獲無赦,脅從必釋。毋養亂,毋玩寇,毋毀廬墓,毋害稼穡,毋恣取貨財,毋掠人妻女,毋殺降。有一犯者,雖功不宥。毋冒險肆行,毋貪利輕進。罪人既得,即擇立陳氏子孫賢者撫治一方,班師告廟,以次定功。」

  冬十月,成國公朱能卒於龍州。先是,上察占天象,謂侍臣曰:「西師有憂,朱能其不免乎?」亡何,能卒。事聞,上震悼,輟朝,乃以輔代能。輔發憑祥,度城壘閣,進攻隘留及雞陵二關,破之,傳檄數季犂二十罪,諭其境內立陳氏意。進度芹站,兩房皆有伏,遣黃中、呂毅搜捕之,遁。進次昌江市,造浮橋濟師,遣方政、王恕哨探,直抵富良江。而大軍自芹站西折至新福縣,遣驃騎朱榮往約沐晟。晟軍自臨安府蒙自縣經野蒲,斬木通道,攻奪猛烈柵、華關隘,賊徒悉奔,築壘駐兵洮江北岸,造舟逕渡,至白鶴遣人來會。時賊恃東、西都及宣江、洮江、沱江、富良江以為固,於江北岸緣江樹柵,多邦隘增築土城,城柵相連,亙九百餘里,盡發江北諸郡民守之,號二百萬。又於富良江南岸緣江置椿,盡取國中船艦列於椿內。諸江海口,俱下捍木,以防攻擊。賊之東都,守備亦嚴,時列象陣於城柵內,欲守險以老我師。輔等遂自新福移營三帶州招市江口,造船圖進取。驍騎朱榮敗賊眾於嘉林汪,沐晟軍亦至桃江北岸,與多邦城對壘。輔率大軍營於城北之沙灘,與晟合勢。時賊所立柵,皆逼江不可上,惟多邦城下沙坦可駐師,而土城高峻,城下設重濠,濠內密置竹刺,濠外坎池以陷人馬,城上守具嚴備,賊兵如蟻。時官軍攻具亦完,輔乃令軍中曰:「賊所恃者此城,大丈夫報國立功,在此一舉,先登者賞不次。」於是將士踴躍,期夜襲城,以燃火吹銅角為號。是夜四鼓,輔遣都督黃中等銜枚舁攻具,過重濠至西城下,以雲梯附城。指揮蔡福等先登,諸軍繼之。城上火炬齊鳴,銅角競響,賊倉皇失措,矢石不得發,皆走,師遂入城。賊復巷戰,列象為陣,輔等督游擊將軍朱廣等以畫獅蒙馬,神機將軍羅文等以神銃翼而前,象皆股栗,多中銃箭,皆退走奔突,賊眾潰亂。官軍長驅而進,殺賊帥梁民獻、祭伯樂等,追至傘圓山,賊死者不可勝數。辛西,輔等遂克東都。輔與晟駐師撫諭,遣左參將李彬向西都。西都賊聞之,焚宮室倉庫,遁入海,於是三江路、宣江、洮江等州縣次第詣軍門降。輔等督舟師進逼胶水,賊復遁入黃江、悶海等處。

  五年(丁亥,一四0七)春正月,張輔、沐晟等襲賊籌江柵,大破之。又追敗賊於萬劫江普賴山,斬首三萬。又敗賊胡杜於盤灘江。兩旬,輔等進次魯江,賊五百艘逆戰木丸江,大敗之,殺其將阮子仁、黃世岡百餘人。

  三月,窮追至胶水縣悶海口,地下濕不可駐,乃陽為還師,至咸子關,令都督柳升守之。賊果來躡,輔還軍遇於富良江,賊舟亙十餘里,橫截江中,用剗船載木立柵,迎拒,又以精卒數萬趨陸來戰,奮擊大敗之,斬獲數萬,江水為赤,乘勝追至悶海口。季犂父子僅以數小舟遁走義安,其尚書范見覽等降。

  四月,輔率舟師追至海門涇鵲淺。時晴久水涸,賊棄舟遁,我師舟胶不得前。俄大雨,水漲數尺,舟畢渡,眾喜曰:「天贊我也。」

  五月丁卯,輔與晟等率步騎夾江東西,柳升率舟師水陸並進。

  甲戌,輔等至茶龍,柳升等舟師亦至,又敗賊,獲船三百艘,賊遁走。輔等乘勝追之,又敗之於奇羅海口。賊屢敗困,眾遂潰。

  乙卯,柳升所領永定衛卒王柴胡等七人,詗得黎季犂所在,前格之,縛送升軍,並其子澄於海口山中。次日,土人武如卿獲黎蒼及偽太子芮、將相王侯、柱國黎季獵等,皆縛獻軍門,安南平。輔奏:「安南本中國地,陳氏子孫已誅盡,無可繼,其國中耆老民庶俱請為郡縣如中國制。」乃置交趾布政使司、都指揮使司、按察司,分十七府,曰交州、北江、諒江、三江、建平、新安、建昌、奉化、清化、宣化、太原、鎮蠻、諒山、新平、義安、順化、昇華,四十七州,一百五十七縣,衛十一,所三,市舶司一,改雞陵關為鎮彝關,安撫人民三百二十萬,獲蠻人二百八萬七千五百,糧儲一千三百六十萬石,象馬牛十三萬五千九百,船八千七百,軍器二千五十三萬九千。敕尚書黃福兼掌布、按二司事,又以侍郎張顯宗為左布政使,以都督呂毅掌都司事。敕張輔、沐晟、劉俊:「交趾有懷才抱德之人,悉心訪求,送京師擢用。」

  九月,張輔、沐晟遣都督柳升等齎露布檻送黎季犂、黎蒼等獻俘至京,上御奉天門受之。文武群臣偕兵部侍郎方賓讀露布,至「弒主篡國,僭號紀元」等語,上問季犂父子,曰:「此為人臣之道乎?」季犂父子不能對。詔以季犂及子蒼下之獄,赦其子澄孫芮等。後季犂釋自獄,戍廣西。子蒼、澄以善兵器,赦用之。

  冬十月,以交趾所舉明經士人甘潤祖等十一人為諒江等府同知,贈故安南國王後陳氏子孫七人官。裴伯耆為交趾按察副使。

  六年(戊子,一四0八)春三月,交趾總兵張輔、沐晟振旅還。輔等上交趾地圖,其地東西相距一千七百六十里,南北相距二千八百里,建設軍民大小衙門四百七十二。上嘉勞之,賜輔、晟及諸將宴於中軍都督府,旗軍人賜鈔五錠。

  七月,論平交趾功,進封新城侯張輔英國公,西平侯沐晟黔國公,豐城侯李彬、雲南侯陳旭各增祿五百石,清遠伯王友進封清遠侯,都督僉事柳升封安遠伯,戰死都督僉事高士文追封建平侯,並子孫世襲,親擒黎季犂軍校王柴胡超擢指揮使,為從者李福等四人,皆升指揮僉事。先是,交趾平,上問戶部尚書夏原吉曰:「升與賞孰便?」原吉對曰:「賞費於一時,有限;升費於後日,無窮。多升不如重賞。」上從之。於是惟升元功,餘皆班賚有差。

  秋八月,交趾蠻寇簡定反。定,陳氏故官,不肯臣黎氏,而輕騎跳歸我,從下安南為別將,頗有功,知上不欲復陳氏,遂逸去。至化州,說群盜鄧悉等下之。悉等推定為主,稱日南王,改元興慶。出攻咸子關,黎賊餘黨多應之,而陳季擴、鄧景異尤猖獗。黃福奏請益兵,遂命黔國公沐晟發雲南、貴州、四川兵數萬往征之,仍命兵部尚書劉俊往贊軍事。

  十二月,沐晟帥師與交趾賊簡定戰於生厥江,敗績,兵部尚書劉俊、都督僉事呂毅、交趾布政司參政劉昱等皆死之,勢益熾,攻陷諸軍縣。事聞,復命英國公張輔為總兵官,清遠侯王友為副,帥師二十萬往征之,敕曰:「晟出師失律,致賊猖獗。今聞鄧悉死,而八百媳婦、老撾猶供饋者何人?賊雲有象五萬,又謂我將帥皆易與,宜戒慎,同心協力,早滅此賊。」

  七年(己丑,一四0九)夏五月,簡定稱上皇,立陳季擴為大越皇帝,改元重光。季擴者蠻人,自云陳氏後也。安南民不忍棄陳氏,則相率歸季擴。

  秋八月,鄧景異攻盤灘,守將徐攻戰死。張輔兵至交趾,敗賊於咸子關、大平海口等處,斬首數千,溺死無算,生擒賊黨監門衛將軍潘抵等二百餘人,獲船四百餘艘。賊酋阮世美、鄧景異跳身奔季擴。季擴稱故王後,請封,輔不聽,進兵至清化。時季擴據地稍遠,而我兵悉窮追簡定至演州,分沐晟兵從磊江南,都督朱榮舟師抵牛鼻關,輔自率騎兵至美良。簡定棄馬走吉利深山,搜得之。並獲其將相陳希葛、阮宴等檻送京師,惟陳季擴、鄧鎔、景異逃於義安。簡定至京伏誅。

  八年(庚寅,一四一0)春正月,張輔敗賊黨阮師檜於凍潮州,斬首五千級,生擒偽將軍范友、陳原卿等二千人,悉坑之,築屍為京觀。上勞苦張輔久暴師役,召輔還。輔奏餘賊未平,請留黔公沐晟鎮之。

  五月,追敗季擴於靈長海口,別將江浩至魯江,戰不利。

  十二月,季擴遣使胡彥臣上表請降,上遣方政諭季擴以為交趾右布政使,又以其黨陳原樽為參政,胡具澄、鄧景異、鄧鎔為都指揮,潘季祐為按察副使。然季擴實欲緩師期耳,不肯之任,而掠如故。

  九年(辛卯,一四一一)春正月,命英國公張輔為副將軍,會征夷將軍沐晟討交趾陳季擴。敕四川、廣西、江西、湖廣、雲南、貴州六都司,安慶等十四衛,發兵二萬四千隨征。

  七月,張輔至交趾,督兵敗賊黨阮朔、胡具澄、鄧景異等於九真州月常江,尋復率舟師追梟賊黎蕊斬之。慈廉、福安諸州縣皆平。

  十年(壬辰,一四一二)秋八月,英國公張輔破賊於神投海口,擒其翊衛將軍鄧汝戲。少保潘季佑遁可雷山乞降,輔承制以季佑仍按察副使,理義安。

  冬十月,命鎮守交趾都督韓觀運廣東糧萬石赴交趾,給軍食。張輔破賊於西心江。

  十一年(癸巳,一四一三)冬十二月,英公張輔、黔公沐晟合兵敗賊於愛子江。時輔、晟等進兵順州,賊黨阮師檜屯愛子江,設象伏兵候官軍。輔偵知之,以戒先驅。群象來衝,一矢落其象奴,再矢破其象鼻,奔還賊陣,自相蹂踐,官軍乘之,大敗,斬賊將阮山,生擒偽將軍潘經等數十人,賊眾死者無算。

  十二年(甲午,一四一四)春正月,兵至政和縣羅濛江,皆懸厓側徑。英公張輔舍騎步進,大索,討中鄧景異,擒之,並獲阮師檜於南靈州。季擴遁走老撾,都指揮師佑躡之,進克老撾三關,蠻人潰散,棄季擴及其妻妾於南麼,生縶以歸。

  八月,交趾陳季擴伏誅。

  十三年(乙未,一四一五)夏四月,命英國公張輔鎮守交趾,加陳洽兵部尚書,贊軍務。輔下交南,凡三擒偽王,威鎮西南,而尚書黃福有威惠,交人懷之,戢伏莫敢動。

  十四年(丙申,一四一六)夏四月,交趾鎮彝衛百戶丁仕驗來朝,貢馬謝恩。賜鈔幣,遣還。

  五月,設交趾府州縣儒學及陰陽、醫學、僧綱、道紀等司。英國公張輔奏自廣東欽州天津驛經貓尾港至湧淪、佛淘,從萬寧縣抵交趾,多由水道,陸行止二百九十一里,比丘溫故路近七驛,傳便往來,從之。尋交趾布政司右參議莫勛,三江等府土官杜惟忠等來朝,貢馬及金銀等物,特賜宴勞,升勛為右布政使,杜惟忠為參議。鎮彝衛並交州中左右衛指揮陶弘等,各遣人貢馬及方物,各賜鈔幣遣還。

  冬十一月,召交趾總兵英國公張輔還京,命豐城侯李彬代鎮守。輔經營交趾,前後十年。命監察御史黃宗載巡按交趾。交趾營房皆覆茅,多火,宗載令三司募官伐材陶瓦,不半年,營房皆覆瓦,火患遂息。

  十六年(戊戌,一四一八)春正月,交趾清化府俄樂縣土官巡檢黎利反。利初從陳季擴充偽金吾將軍,後束身歸降,以為巡檢,然中懷反側。張輔還京,至是,僭稱平定王,以弟黎石為相國,段莽為都督,聚黨范柳、范晏等四出剽掠。總兵豐城侯李彬遣都督朱廣討之,擒斬數百人。利敗走,擒宴,彬請就交趾戮宴以徇。先是,李彬代張輔鎮交趾,中官馬騏為監軍,定歲貢扇萬柄,翠羽萬箇。騏墨而殘,交人苦之,三年間叛者四五起,而黎利最劇。

  十七年(己亥,一四一九)冬十二月,巡按交趾御史黃宗載上言:「交趾人民新入版圖,勞來安輯,尤在得人。而郡縣官多兩廣、雲南舉貢,未歷國學,遂授遠方,牧民者不知撫字,理刑者不明律意,若俟九年黜陟,廢弛益多。宜令至任二年以上者,巡按御史及布、按二司嚴加考核,上其廉污能否以憑黜陟。」疏上,報可。

  十八年(庚子,一四二0)夏五月,敕豐城侯李彬:「叛寇黎利、潘僚、車三農、文歷等迄今未獲,宜盡心畫方略,早滅此賊。」交趾左參政馮貴、右參政侯保討黎利,戰死。保,真定贊皇人,由國子生知廣城縣,有善政。初設交趾郡縣,擇人撫治,升交州知府,遷參政。時黎利剽掠郡縣,保率民兵築堡於要害御之。賊來攻,保與戰不勝而死。貴,湖廣武陵人,舉進士,為給事中。升交趾參政,能撫輯流民,歸附者眾。有土兵二萬餘人,皆勁勇習戰,每出陣有功。後中官馬騏疾之,盡奪其土兵。及黎利反,眾強貴剿捕。獨以羸卒數百,遇賊兵眾,貴力戰而死。保為政廉恕,貴有方略,其死也,人皆惜之。

  十九年(辛丑,一四二一)夏五月,豐城侯李彬上言:「交趾地荒遠,不通饋運,乞依各都司衛所例,分軍屯田以供糧餉,度地險易為屯守徵調之多寡。」從之。

  秋九月,李彬言:「黎利奔老撾。進兵討捕,老撾輒遣頭目覽耆郎阻我兵勿入境,云即發兵,大索到送軍門。久之,竟不獲利。」上以老撾匿賊持兩端,令彬遣頭目至京詰之。尋召彬還,以榮昌伯陳智代。

  冬十月,赦黎利為清化知府,遣內官山壽諭利,竟不赴。

  二十二年(甲辰,一四二四),仁宗即位,黎利自老撾復還寧化州,偽求降,不出。

  九月,掌交趾都司都督方政與黎利戰於義安府茶龍州,不利,昌江衛指揮伍雲死之。都指揮陳忠與黎利戰於清化,破走之。命召工部尚書黃福還京。敕兵部尚書陳洽代掌交趾布、按司事,仍參贊軍務。福治交趾,視民如子,勞輯訓飭,每戒郡邑吏修撫字之政。新造之邦,政令條畫,無巨細咸盡心焉。中朝士大夫以遷謫至者,必加賙恤,拔其賢者與共事。中官馬騏,怙恩肆虐,福數裁抑之。騏誣奏福有異志,文皇知其妄,得寢。福居交趾十八年,上念其久勞於外,召還。交人扶老攜幼送之,皆號泣不忍別。

  冬十一月,交趾參將保定侯孟英、榮昌伯陳智言:「山壽未至,黎利復反,先後破茶龍、諒山,茶龍守琴彭、諒山守易先皆堅守,力盡,俱死之。」命候山壽至彼,計議確當以聞。

  仁宗洪熙元年(乙巳,一四二五)春二月,以榮昌伯陳智為征彝副將軍,討黎利。

  冬十月,總交趾布、按二司兵部尚書陳洽奏:「賊首黎利名雖求降,實則攜貳,招聚逆黨,日以滋蔓,望敕總兵早滅此賊,以靖邊方。」

  宣宗宣德元年(丙午,一四二六)春三月,總兵陳智、方政討黎利,進至茶龍川,敗績。時山壽主招撫,擁兵自衛,陳洽力爭不聽,陳智、方政復不相能,洽以上聞。上下璽書,切責智等,而以成山侯王通佩征彝將軍印充總兵官,都督馬瑛充參將討黎利,仍命洽參贊軍務,安平伯李安掌交趾都司事,削陳智、方政官爵,隸軍中自效。上視朝罷,御文華殿,蹇義、夏原吉、楊士奇、楊榮侍,上曰:「太祖皇帝祖訓有云:『四方諸彝及南蠻小國,限山隔海,僻在一隅,得其力不足供給,得其民不足使令,吾子孫毋倚富強要戰功。』後因黎氏弒主虐民,太宗皇帝有弔伐之師,蓋興滅繼絕盛心也。而陳氏子孫為季犂殺戮已盡,不得已徇土人之請,建郡縣,置官守。自是以來,交趾無歲不用兵,皇考念之,深為惻然。昨遣將出師,朕反覆思之,欲如洪武中使自為一國,歲奉常貢,以全一方民命,卿等以為何如?」義、原吉對曰:「太宗皇帝平定此方,勞費多矣。二十年之功,棄於一旦,臣等以為非是。」上顧士奇、榮曰:「卿兩人云何?」對曰:「交趾,唐、虞、三代皆在荒服之外,漢、唐以來雖為郡縣,叛服不常。漢元帝時,珠崖反,發兵擊之,賈捐之議罷珠崖郡,前史稱之。夫元帝中主,猶能布行仁義,況陛下父母天下,與此豺豕較得失耶!」上頷之。

  冬十月,黎利弟黎善據廣威州,擁眾數十萬,分道攻交趾。

  十一月,參將馬瑛大破賊於清威,與成山侯王通合兵石室縣,進屯寧橋。尚書陳洽以為宜駐師石室縣之沙河,以覘賊勢,通欲渡河而陣,洽反覆言地險惡,宜遠斥堠持重,不從。五鼓麾兵竟渡,天雨且泥泞,伏驟起,衝蕩,遂大敗。洽奮馬突入賊陣,死之,失亡二三萬人。通懼,師卻。黎利時在義安,聞之,自以精兵來會,圍東關。通敗後,氣大沮,陰許為利請封,而激清化迤南歸黎氏。清化羅通曰:「非君命而欲賣城,義不可。」連戰敗走之。初,都督蔡福守義安,被圍,福不戰,率都指揮朱廣、薛聚、於瓚,指揮魯貴,千戶李忠降賊。至是,福馳馬清化城下,大呼守城者宜見幾全首領,羅通大罵而去。賊又逼鎮城,平州知州何忠懷奏潛請王師,夜步走出城二百餘里,為賊所得。賊喜曰:「何知州聞名久矣。」共舉酒酌忠,曰:「能從我,同享富貴。」忠唾地罵曰:「賊奴!吾天朝臣,豈食汝犬彘食!」奪杯擲中賊面,流血盈頤,遂遇害。事聞,上深悼惜之,敕旌其門,賜諡忠節。

  十二月,交趾布、按上言:「尚書黃福,舊在交趾,民心思之,乞令復至,以慰民望。」遂召福於南京,赴闕議之。以安遠侯柳升為征彝副將軍,保定伯梁銘、都督崔遂由廣西,黔國公沐晟為征南將軍,興安伯徐亨、新寧伯譚忠由雲南,二道討交趾。尚書李震參贊軍務,黃福仍掌布、按二司事,敕王通守城練兵,候升等至同進。

  二年(丁未,一四二七)春正月,上御文華殿,召大學士楊士奇、楊榮諭曰:「前者論交趾事,蹇義、夏原吉拘牽常見。昔征舒弒陳靈公,楚子討之,殺征舒。既縣陳,申叔時以為不可,楚子即復封陳。古人服義如此。太宗初得黎賊,定交趾,即欲為陳氏立後。今欲承先志,使中國之人皆安無事,卿等為朕再思。」士奇、榮對曰:「此盛德事,惟陛下斷自聖心。」上曰:「朕志已定,無復疑者。但干戈之際,便令訪求,恐未暇及。俟稍寧靜,當令黃福專意求之。」

  二月,交趾賊黎利攻交趾城,總兵王通出不意猝擊,大敗之,斬其司空丁禮、司徒黎豸而下萬餘級,利惶懼不能軍。諸將請乘勢亟擊,通猶豫不決,賊得以暇樹柵掘塹修器械,四出剽掠,未幾,勢復張。

  三月,命行在刑部侍郎樊敬往廣西,副都御史胡廙往廣東,總督運糧赴交趾。又敕調武昌、成都護衛,中都留守司,湖廣、浙江、河南、山東、廣東、福建、江西、雲南、四川都司,福建、四川行都司官軍數萬,俱從安遠侯柳升、黔國公沐晟等征交趾。黎利圍溫丘,都指揮孫聚拒破之。

  夏四月,黎利攻昌江。初,蔡福教賊造攻具,攻東關,我兵九千人憤欲焚賊營,福報賊,賊盡殺之,遂攻昌江,都指揮李任、顧福日夜拒戰,凡九閱月城陷,任、福皆自刎死。中官馮智大哭北向再拜,與指揮劉順、知府劉子輔自縊死。子輔有惠政,民愛戴之。一子一妾,皆先子輔死。軍民俱立鬥盡,無一人降者。賊縱火焚民居,大殺掠。王通斂兵不出,賊致書請和。通自寧橋之敗,氣大沮喪,雖獲城下一勝,而志不固,且意柳升師雖出,未能猝至,道路多梗,黎利既求和,不如徇其所請。按察司楊時習曰:「奉命征討,乃與賊和,棄地旋師,何以逃罪!」通厲聲叱之曰:「非常之事,非常人能之,汝何所知!」遣人同利所遣人進表及方物。

  秋七月,黎利攻隘留關,鎮遠侯顧興祖擁兵南寧不赴。隘留城陷,逮興祖下獄。

  九月,安遠侯柳升等師至交趾隘留關,黎利及諸大小頭目具書遣人詣軍門,乞罷兵息民,立陳氏後主其地。升等受書不啟封,遣人奏聞。時賊於官軍所經處,悉列柵拒守,官軍連破之,直抵鎮彝關。升勇而寡謀,連勝易賊。梁銘、李慶曰:「主帥氣甚驕,兵累日不得休,困罷而少斥堠,不拒險握重,而欲急發卒,如敵伏何?」慶力疾語升,升唯唯。前至倒馬坡,獨與百騎先馳渡橋,既渡而橋遽壞,後隊阻不得進,賊伏兵四起,升中鏢死,梁銘、李慶皆死。崔聚率官軍進至昌江,遇賊,奮力死戰。聚宿將,然倉卒新喪元帥,吏士沮且囂,賊驅象乘之,官軍大潰,聚被執。賊大呼降者不殺,官軍或死或奔散,竟無降者。郎中史安、主事陳鏞、李宗昉等皆死,惟主事潘原大脫歸,七萬人皆沒。王通諜知升敗,益大懼,決意與和。工部尚書黃福為賊所得,皆下馬羅拜,曰:「我父母也,公向不北歸,我曹不至此。」言已皆泣,福斥之,諭以順逆,賊終不忍加害。其渠長饋以餱糧,乘以肩輿,贈金幣出境,至龍州,福悉以所贈歸之官。時晟兵竟不出。

  冬十月,王通與黎利立壇為盟,退師,遣指揮鬫忠同黎利所遣人,奉表及方物至。表曰:「安南國先臣陳日煃三世嫡孫臣陳晡惶恐頓首上言,曩被賊臣黎季犂父子篡國,弒戮臣族殆盡,臣暠奔竄老撾,以延殘息,今二十年。近者國人聞臣尚在,逼臣還國。眾云天兵初平黎賊,即有詔旨訪求王子孫立之,一時訪求未得,乃建郡縣。今皆欲臣陳情請命,臣仰恃天地生成大恩,謹奉表上請。」上覽之,密示英國公張輔,輔對曰:「此不可從,將士勞苦數年,然後得之。此表出黎利之譎,當益發兵誅此賊耳!」尚書蹇義、夏原吉皆言不宜隳成功,示賊以弱。大學士楊士奇、楊榮言:「兵興以來,天下無寧歲,今瘡痍未起,而復勤之兵,臣不忍聞。且求立陳氏後者,太宗皇帝心也。求之不得,而後郡縣。叛亂相尋,至深廑先帝憂。今因其請,撫而建之,以息吾民,於計大便。漢棄珠崖,相史榮之,安在為示弱乎?」上曰:「卿二人言是。先帝意朕固知之。」明日,出暠表示群臣,且諭以息兵養民意,群臣頓首稱善。於是以禮部侍郎李琦、工部侍郎羅汝敬充正使,通政王驥、鴻臚卿徐永達為副使,詔諭安南,言:「黎利表言,前國王遺嗣暠尚在老撾,國人乞封暠王,永奉職貢。頭目耆老其以實對,即遣使受封,朝貢如洪武故事。」又敕通等即日班師,內外鎮守、三司、衛、所、府、州、縣文武吏士,攜家來歸。

  三年(戊申,一四二八)閏四月,王通至京,群臣交劾通及梁瑛、馬騏、山壽等,廷鞫王通失律喪師棄地,山壽曲護叛賊,馬騏激變藩方,皆論死,詔繫獄籍其家,梁瑛等坐罪有差。詔褒贈安南死事諸臣。蔡福、朱廣、薛聚、於瓚、魯貴、李忠皆伏誅。黎利遣頭目黎公僎送還官吏百五十七人,戍卒萬五千一百七十人,馬千二百匹,閉留不遣者無算。已而使還,到奉表言暠死,陳氏絕。上心知其妄,然業置之不問。先是,文皇時用兵交趾,侍讀解縉力言交趾古羈縻國,通正朔、時賓貢而已,得其地不足郡縣。文皇不悅,至是言始驗云。

  憲宗成化十六年(庚子,一四八0),安南國王黎灝侵佔城。先是,黎利死,子麟立。麟死,子濬立。濬為庶兄琮所弒,因自立。侵老撾宣慰刁扳雅蘭掌,為八百敗歸,黎壽域等殺琮而立濬弟灝。至是,太監汪直用事,好邊功,議討之。職方郎中陸容上言:「安南臣服已久,今事大之禮不虧,叛逆之形未見,一旦加兵,恐遺禍不細。」直意猶未巳,傳旨索永樂中調軍數甚急。時劉大夏在職方,故匿其籍,徐以利害告尚書餘子俊力沮,事得寢。而中官錢能鎮雲南,復私與灝通,闌結諸彝,姦宄繹騷,幾危雲南,賴巡撫王恕發其奸,亂乃弭。

  世宗嘉靖元年(壬午,一五二二),莫登庸立黎懬,僭號統元,追諡黎晭為襄翼帝。先是,黎灝死,子暉立。暉死,子敬立,未封而死,弟誼立。正德間,誼母戚阮種用事,屠戮宗親,逼誼自殺。頭目黎廣討平之,立灝庶子晭。晭多行不義,國人惡之。諒山都將陳立孫與其子昺、昇作亂,鄭綏、鄭惟鏟攻誅之,遂弒晭立譓。鄭氏國世臣,譓母、妻族也。諸大臣疾鄭氏典兵,攻之。綏等亡走清華,昺、昇猶據諒山。莫登庸者,本都齋漁人,負勇力,時時凌波而飛,持劍下刺魚,得巨魚,呼噪為樂,詭言莫邃之後。以武舉從立孫,官參督,有罪,自拔歸,譓用為宜陽參將,將令與昺戰,大敗之,殺昺,封武川伯,總水步諸營。時鄭氏既去,譓倚登庸自強,諸大臣皆受其賂,方喜登庸起微陋可托,因請以兵盡屬之,加封太傅仁國公。登庸權日盛,乃銷九鼎為兵器,竊庫藏金寶,潛使其弟橛燒宮室人居,殺傷吏民,若他盜者。因言寇急,請自為興安王鎮之。謀殺譓兄弟,夜率兵圍其宮。譓易服間行得脫,至清華,復依鄭綏,國中大亂。登庸乃立譓弟懬。初,登庸通譓母,懬,登庸所生也。

  六年(丁亥,一五二七),莫登庸酖殺黎懬,並其母殺之而自立。時譓尚據清華、義安、順化、廣南四道,其舊臣不服登庸者,分據險阻,為之聲援。登庸立其子方瀛,居守偽都,自稱太上皇,率兵擊譓,取清華據之。譓走義安,又追敗之。譓走葵州,又棄葵州走老撾。

  九年(庚寅,一五三0)秋九月,黎譓憤悒死,眾復立其子寧,號曰「世孫」,有兵三千。登庸屢攻之,老撾為援,不能克。寧結國人襲擊登庸,大敗之。登庸走海陽,據上洪、下洪、荊門、南策、太平諸郡。寧還國,誅大臣為請者,悉發兵二十萬,起鄭綏將而攻海陽,一月,固守不下。登庸別選兵萬人,舟行出大江,竟掩國都。寧錯愕復走清華,登庸掠庫藏,取世孫旗蓋張而還,呼曰:「得王矣!」鄭綏兵大潰。久之,寧復悉清華兵討登庸,相拒不決。登庸陰結土帥郭遼鶴使襲寧,大敗之,擒寧妃淑寶沉於江,寧與鄭綏子惟堫走老撾,聚兵八千人,保漆馬江。登庸以其子方瀛為大王,改國大正。

  十六年(丁酉,一五三七)夏四月,議討安南。先是,皇子生,當頒詔安南。大學士夏言請問安南罪。下廷議。兵部尚書張瓚言:「登庸弒逆當討。」戶部侍郎唐冑謂:「帝王之於荒服,以不治治之。自安南內難,兩廣遂少邊警,不必疲中國為黎氏復仇。」然上意甚銳,而安南使者鄭惟(忄尞)適至。初,黎寧居海曲,屢馳書總鎮告難,俱被邀殺。惟(忄尞)等十人泛海自占城,附廣東商船,凡二年方得至京,陳禍亂始未,乞興師問罪。惟(忄尞)有志操,能文章,為書引申胥、張良、豫讓為比,讀者悲之。禮、兵二部議登庸有大罪十,不容不討。兵部侍郎潘珍言:「安南不足置郡縣,其叛服無與中國,釋門庭之寇,遠事瘴島非計,宜擇文武重臣佩印而往,移徼自定。」上責珍妄言,對狀,閒住。廉州知府張岳亦上書諫,不報。

  八月,雲南巡撫汪文盛奏:「莫登庸聞發兵進討,陰遣知州阮景等行覘至納更山,為土舍李孟光所擒,並獲偽撰《大誥》一冊。」上怒,復敕征討。先是,交人武文淵以其眾來降,汪文盛遣指揮趙光祖往撫諭。文淵獻進兵地圖及登庸可破狀,授冠帶,賜四品武服,賚金帛。

  冬十月,廣東巡按餘光疏:「安南自宋以來,丁移於李,李奪於陳,陳篡於黎,黎又轉於莫,互相為賊,天道好還。今於安南,直宜問其不庭,彼若聽服,因而授之。若必用兵,勢難窮追,必生他變。古人臣出疆,苟利社稷,可以專之。廣東去京八千餘里,去安南又四千餘里,若往復陳請而行,將失機事,乞假臣使宜往諭。」以輕率奪俸。

  十七年(戊戌,一五三八)夏四月,命咸寧侯仇鸞為征彝副將軍,兵部尚書毛伯溫參軍務,討安南。雲南巡撫汪文盛傳檄諭以禍福。武文淵攻登庸守鎮營,破之。莫方瀛帥兵攻文淵,不克。文盛以蒙自縣蓮花灘當交、廣水陸衝,遣兵據其地,以為諸來歸人聲援。方瀛懼,乃遣其黨范正毅齎公移詣雲南沐朝輔,言前國王黎晭,被逆臣陳暠殺害,無子,登庸同國人推立晭弟譓。亡何,譓被奸人杜溫、鄭綏誘遷清華,登庸仍推立譓弟懬。旋自清華迎譓歸,與懬俱以病死,黎氏無嗣,懬垂死與群臣議,以登庸父子有功於國,召登庸子莫方瀛入,付以印章,命嗣主國事,遂為國人所推。其不上表通貢者,先緣陳升據諒山為梗,後乃守臣閉關不納耳。黎寧乃亂臣阮塗之子,冒稱黎姓,非譓子也。其所自列如此,然事皆誣罔,多自飾。沐朝輔乃以范正毅等並表疏公移送至京。朝廷知登庸父子奸偽,且雖稱求降,而嗣不款服,又不束身歸罪,乃決意討之。以鸞總兵,伯溫參贊。未幾,巡撫蔡經上言:「安南水陸路有六,憑祥、龍舟、歸順、欽州、海洋、西路,皆接安南境,用兵須二十萬,輕調大眾,終非完計。」上不悅,然伯溫師亦罷。

  十八年(己亥,一五三九)冬十月,以莫登庸請降,命禮部尚書黃綰、翰林學士張治往諭登庸歸國黎氏。未入境,召還,諭兵部會議以聞。兵部言:「登庸篡逼,罪所必討,宜臨以兵。如束身聽命,然後待以不死。」上從之。仍命咸寧侯仇鸞、兵部尚書毛伯溫帥師往討。

  十九年(庚子,一五四0)夏四月,欽州知州林希元上言:「臣聞莫方瀛請降,命大臣查勘。夫降者,將籍其土地人民以獻也。今殺我士卒,奪我戰船,降者固如是乎?臣以為欲得其請,宜約之曰:必歸我四洞,必令黎寧不失位,必令黎氏舊臣鄭惟(忄尞)、武文淵者皆有爵土,必奉我正朔。能從者降也,不然則詐也。而後興問罪之師,以順討逆,何憂不克。方瀛之所恃者都齋耳,其地濱海,淤塗十餘里,舟不得泊。計以為王城不支,即守都齋;都齋不支,即奔海上耳!若以東莞、瓊海之師助占城擊其南,賊不得奔矣;以福建之師航海出枝封,湖廣之師出欽州,與之合,都齋無巢穴矣;以廣西之師出憑祥,雲、貴之師出蒙自,與之合,以攻龍編,則根本拔矣。如此,莫氏可一舉而定也。」書凡四上,而為御史錢應揚所劾,言希元所稱秘策者,固道路傳聞之語,不足聽。

  六月,毛伯溫等既至廣西,征集兩廣、福建、湖廣狼土官兵,並檄雲南守臣集兵,候師期,又檄諸司於臨邊諸郡縣儲積糧餉。議分正兵為三哨:廣西憑祥州為中哨,兵四萬人,參政翁萬達、副總兵張經督之;龍州羅回峒為左哨,兵一萬四千人,副使鄭宗、右參將李榮督之;思明府思明州為右哨,兵一萬四千人,副使許路、都指揮白泫督之。分奇兵為二哨:歸順州為一哨,一萬四千人,參政張岳、都指揮張輗督之:廣東欽州為一哨,兵一萬四千人,副使陳嘉謀、參將高誼督之。又烏雷山等處為海哨,兵一萬四千人,副使涂楗、都指揮武鸞督之。中軍都指揮董廷玉率五百人為親兵,共兵一十二萬餘人。又議雲南兵於蓮花灘分三哨,哨各兵二萬一千人,中哨以副使倪象賢、都指揮王紹監督,而督餉則布政使胡宗明;左哨以副使鄭騶、都指揮方策監督,而督餉則右參政牛方;右哨以副使張絅、都指揮馬立監督,而督餉則右參政程旦:皆黔國公沐朝輔、都御史汪文盛經畫。既定,馳檄安南臣民,諭以朝廷興滅繼絕之義,討罪止莫登庸父子,有能舉郡縣來降者,即以其郡縣授之,擒斬登庸父子來降者,賞二萬金,官顯秩。又諭登庸父子,果能束身歸罪,盡籍其土地人民納款聽命,亦待以不死。而伯溫等駐師近邊,登庸聞之大懼,遣使詣軍門陳乞,願出境降,躬聽處分,詞頗卑切。伯溫等承制許之,約以十一月初三日來降,守臣於鎮南關內設幕府將臺以待。時登庸子方瀛已死,登庸乃留其孫福海守國,與其姪莫文明及諸頭目阮如桂等四十餘人入關,各跣足尺組係頸詣壇,匍匐稽首納款書。復詣轅門,獻所部土地軍民籍,還所侵欽州四峒境土,請奉正朔及舊賜印章,護守本國,以俟更定。伯溫等宣諭朝廷威德,稱制赦之,暫令歸國,待命處分。

  二十年(辛丑,一五四一)春二月,以莫登庸為安南都統使。初,毛伯溫疏言:「登庸畏威,束身歸罪,而黎寧所稱黎氏後,譜係不詳,莫可為據,乞宥納登庸,削去故爵,量授新秩,使撫安南。」因送莫文明等至京師。下廷議,僉如伯溫言。乃降安南為安南都統使司,以登庸為都統使,從二品,子孫世及,別給印章。其所僭擬制度,令削除改正。海陽、山南等一十三路,各設宣撫司正、佐職官,襲替黜陟,俱聽登庸總理,通隸廣西藩司。歲頒正朔,令三歲一貢。其黎寧,仍令守臣體勘,果係黎氏子孫,授與清華等四府,妄則勿予。莫文明等諸頭目,賜賚有差。制下,登庸已死。伯溫上疏,請以制命授其孫福海,從之。

  夏六月,毛伯溫班師,朝廷論功,加伯溫太子太保,諸將校升賞有差。已而莫福海不能輯眾,為黎寧所逐,居南海上,朝廷亦置不問。久之,福海子浤瀷復振,卒逐黎氏有其國。

  神宗萬曆九年(辛巳,一五八一),安南莫茂洽來貢。茂洽,浤瀷子也。隆慶中,浤瀷為其下黎伯驪所逐,死於海陽。至是,茂洽始得襲。

  二十四年(丙申,一五九六)夏四月,黎惟潭來降。黎氏自寧死,其舊臣鄭簡立寧子寵於西都。簡,惟(忄尞)子也。寵死無子,簡等共立黎暉四世孫維邦。維邦死,次子維潭立,簡子松輔之,攻殺茂洽,復據安南。莫敬用竄居高平,維潭浮海遣使詣督臣,歸罪請款。因與約,以高平居莫氏,如黎氏漆馬江故事。維潭難之,謂高平乃其故土,莫氏篡臣,不宜以漆馬江為比。守臣曰:「莫氏在先世為篡逆,今日國家外臣也。使得假息一隅,毋遽殄絕,國家鎮撫四裔良厚。」維潭乃聽命。至是,築壇具儀受其降,具如莫登庸故事。督臣陳大科上言:「莫之篡黎,其事逆,黎之復讎,其名正,宜許其來歸,如祖宗成法。」詔以維潭為都統使,予莫敬用高平令,維潭毋得侵害,安南復定。安南東至海,西至老撾,南接占城,北連思明,衡二千八百里,縱一千七百里,界兩廣、雲南三省。軺車往來,必由廣西憑祥州、鎮南關、龍州為孔道。由雲南臨安,則蒙自縣蓮花灘,可四五日至東都。國中設十三道,道不過中國一縣。自黎氏以來,雖奉貢稱藩,然帝其國中,如尉佗故事,死則加諡稱宗。黎晭之弒,或曰鄭惟鏟為之。鄭宗強,亡黎復黎皆鄭也。鄭以江華為重,莫以都齋為重。維潭死,子維新立。維新死,子維祺立,補貢。

  谷應泰曰:

  交趾自漢入為郡縣,此與番禺、桂林,同歸中國,非屬彝附庸,謹稱職貢比也。洪武陳氏奉國稱臣,率先入貢,太祖許為外藩,不利土地。及永樂中,黎氏弒主盜國,稱帝改元,非徒得罪本國,意實抗衡天朝,俘馘其眾,不得雲暴,編伍其地,不得雲貪也。既分郡縣,編置官僚,垂三十年,儼然宇下。一旦匹夫犯順,遽爾割土加王。嗟乎!是賞叛也,是獎奸也。若曰存亡繼絕,則陳乃孤也,以義當立;黎乃賊也,以法當誅。若曰勤民略遠,則將立黎利,乃定之矣;若猶未也,不如勿伐。王通力屈而請和,柳升再入而敗歿,然後下詔遣使,修好撤藩,城下之盟,恥同新鄭,割地之議,辱比敬塘矣。夫文帝不加兵南越,光武罷西域都護,所謂量力度德,懼啟兵端,未有徒敗車奔,師夷將隕,形見勢絀,忍詬攘詢,韓王按劍牛後,魯連誓死帝秦,而乃君臣相賀,自鳴聖德。至於旌節符紱,狼籍裔土,將吏公卿,流離草莽,戰士污魂,哭聞中夜,孤臣噀血,碧化千年,計其班師之日,文武吏士攜家而歸者八萬六千六百四十人,為黎賊遮留不遣者尚數萬人,死者君其問諸水濱,生者不望生入玉門,貽笑蠻方,損威中國,誰秉國成,至此極乎!

  漢火方昌,呼韓稽顙,元成不競,乃棄珠崖,唐美貞觀,組加突厥,文、昭板蕩,始棄維州。宣宗四海乂安,九州島鼎,盛王通敗因紈袴,柳升失在輕浮,乃拾捐之為美譚,比祖宗於穆滿。夫曹公東下,子布請迎,澶淵戒嚴,堯臣勸避,自古儒生狃安憚勞,摭經誤國。二楊太平宰輔,黼黻承明,恒若有餘,決機危疑,必形不足。不然,迎新主於金川,阿燄璫於末路,豈有立身朝堂,進退狠狽而顧,預謀閫外,貽謀遠大者哉。夷考其後,名為陳後,實為黎竊。嘉靖中,黎世中葉,莫登庸復睥睨之。黎又匍匐告哀,朝臣又主二楊之說。而世宗赫怒,竟伸天討。兵未出於國門,莫已父子自縛,泥首軍門,削其王號,世守吏職,不聞其倔強自大,勞弊中國也。

  所可異者,太祖使沐英取雲南,即留英世鎮滇中;成祖使張輔取交趾,不以輔留鎮彼國,二十年後,並召還黃福。禍發於中官,亂成於庸帥,齋貂、多魚,特儆漏師,短轅(牜屯)犢,必敗乃公。三百年來,終淪王化。夫亦廟算有遺策,而《春秋》多責備也。

 

第二十三卷     平山東盜

  成祖永樂十八年(庚子,一四二0)三月,山東蒲臺縣妖婦唐賽兒作亂。賽兒,縣民林三妻,少好佛誦經,自稱「佛母」,詭言能知前後成敗事,又云能剪紙為人馬相戰鬥。往來益都、諸城、安州、莒州、即墨、壽光諸州縣,煽誘愚民。於是奸人董彥杲等各率眾從之,擁眾五百餘人,據益都卸石棚寨為出沒。青州衛指揮高鳳領兵捕之,賊夜乘間擊官兵潰散,鳳等皆陷。都、布、按三司以聞,遣人馳驛招撫之。直隸沂州衛亦奏:「莒州賊董彥杲等聚眾二千餘人,以紅白旗為號,大行劫殺。莒州千戶孫恭等往招撫,不服,殺其從者,勢甚猖獗。」上敕安遠侯柳升分兵剿之。柳升兵至益都,圍賊於卸石棚寨。賊遣人乞降,詐云:「寨中食盡,且無水。」升以東門舊有汲道,即往據之。夜二鼓,賊襲官軍營,都指揮劉忠力戰死。黎明,柳升始覺,分兵追捕,獲賊黨劉俊等男婦百餘人,而賽兒等竟遁。時賊黨賓鴻等攻安丘,知縣張璵、縣丞馬撝集民夫八百餘人以死拒戰。賊不能攻,復帥莒州、即墨之眾,合萬餘人,並力攻之,聲言屠城。於是都指揮衛青備倭海上,聞安丘圍,急率千騎晝夜兼行,奮擊敗之。賊收餘眾再戰,城中人亦鼓噪出擊,賓鴻遁去。殺賊二千餘人,生擒四十餘人,皆斬之。時城中已不支,使青至稍遲,即陷賊矣。既而柳升至,青迎謁。升怒其專制,ㄏ出之,青不為屈。是日,鼇山衛指揮王貴亦以兵一百五十人擊敗賊眾於諸城,盡殺之,山東悉平。行在刑部尚書吳中等劾奏:「柳升奉命征剿,不即就道。敕諭以『賊憑高無水,且乏資糧,當坐困之,勿圖近功』。升賊臨境不設備,至賊夜斲營殺傷軍士。時都指揮劉忠與升夾攻,忠身先軍士,幾破賊壘。升忌其成功,更不救援,致忠力盡而斃,賊遂得乘間遁去。升遣指揮馬貴等追之,所過騷擾,升亦不問。及備倭都指揮衛青聞賊圍安丘,急躬率所部兵晝夜兼行,遂敗賊眾。後三日升始至,反忌青功。故行摧擊。人臣不忠,莫此為甚,請治其罪。」上曰:「朕每命將遣師,必丁寧告戒,俾圖萬全。今升方命失機,媢功忌能,罪不可宥。」遂下升於獄。上以唐賽兒久不獲,慮削髮為尼或混處女道士中。遂命法司:凡北京、山東境內尼及道姑,逮至京詰之。

  七月,以段民為山東左參政。是時,大索唐賽兒甚急,盡逮山東、北京尼。既又盡逮天下出家婦女,先後幾萬人。段民撫定綏輯,曲為解釋,人情始安。初,唐賽兒夫死,賽兒祭墓,回經山麓,見石罅露石匣角,發之,得妖書、寶劍,遂通曉諸術。劍亦神物,惟賽兒能用之。因削髮為尼,以其教施裡閈間悉驗,細民翕然從之。欲衣食財物,隨所須以術運致。初亦無大志。乃妖徒轉盛,至數萬,官捕之急,賽兒遂反,殺傷軍兵甚眾。三司皆不以蚤發繫獄。既而捕得之,將伏法,怡然不懼。裸而縛之,臨刑刃不能入,不得已,復下獄。三木被體,鐵鈕繫足,俄皆自解脫,竟遁去,不知所終。三司郡縣將校等官,皆以失寇伏誅。

  谷應泰曰:

  自古盜賊之起也,莫不好為妖瞀惑亂,陳勝以篝狐,張角以斗米,而號則天公、地公,霧則三里、五里,何其怪也。予以為男誠有之,有亦宜然。史稱琊邪呂母,聚黨數千人,殺海曲宰,入海中為盜。而同時平原女子遲昭平,亦聚數千人,屯河阻兵。以是知婦女之輕剽好作亂,大抵不少概見也。成祖時,有蒲臺唐賽兒者,自號「佛母」,能刻楮為人馬相戰鬥,眾益信之。於是莒、即墨諸奸民遂蠭起,而賊黨董彥杲、賓鴻等亦掠兵應之。幸所據不過數州,轉戰不過旬月,衛青、王貴兩軍急擊,旗靡轍亂,魚爛而亡矣。然則賽兒妖術果安在耶?豈王凝之鬼兵相助,而大道竟不可信耶?抑費長房役使鬼物,而遂為群鬼所殺耶?是皆不可知。而獨是柳升以通侯之尊,授鉞出師,驛騷供億,逍遙河上,乃更切責衛青,忌嫉有功。假令大敵在前,將校不和,王師可一戰而潰也。雖然,成祖之用兵也,南定金陵,北征沙漠,地拓三佬,威行萬里,而賽兒以一愚婦人躑躅其間,乃欲結娘子之軍,乘夫人之城,譬之薄石擊柱,多見其不知量矣。然而予以賽兒之亂,則黷武之所致也。《秦風》尚首功,而《小戎》亦談車戰。河北甚藩鎮,而女子亦通劍器。牝雞之晨,或亦怒蛙之式乎!至於賽兒遁去,而燕、齊諸尼,並天下奉佛婦女,逮者幾萬人。猶之石閔戮羯部,多髯高鼻者並誅;袁紹斬宦官,面不生鬚者亦殺。玉石俱焚,勢固然也。尤可異者,賽兒蹤跡杳不可問,豈軍中張燕,群號衝飛,河上孫恩,相傳水化。妖耶?人耶?吾弗知之矣。

 

第二十四卷     河漕轉運

  成祖永樂元年(癸未,一四0三)三月,沈陽中屯衛軍士唐順言:「衛河之原,出衛輝府輝縣西北八里太行蘇門山下。其流自縣城北經衛輝城下,入大名濬縣界,迤邐抵直沽入海。南距黃河陸路五十餘里。若開衛河,距黃河百步置倉廒,受南京所運糧餉,轉致衛河交運,則公私交便也。」上命廷臣議,俟民力稍甦行之。

  四年(丙戌,一四0六)秋七月,命平江伯陳瑄兼督江、淮、河、衛轉運。洪武中,航海侯張赫、舳艫侯朱壽俱以海運功封,歲運糧七十萬石,止給遼左一方。永樂初,北京軍儲不足,以瑄充總兵,帥舟師海運,歲米百萬石。建百萬倉於直沽尹兒灣。城天津衛,籍兵萬人戍守。至是,令江南糧一由海運;一由淮入黃河至陽武,陸運至衛輝,仍由衛河入白河至通州。是為海陸兼運。

  八年(庚寅,一四一0),以舊額漕運二百五十萬石,不足給國用,特令江、浙、湖廣三省各布、都官自行督運,共三百萬石有奇。

  九年(辛卯,一四一一)春二月己未,命工部尚書宋禮、都督周長開會通河。自濟寧至臨清,舊通舟楫。洪武中,河岸衝決,河道淤塞。故於陸路置八遞運所,每所用民丁三千,車二百輛,歲久民困其役。永樂初,屢有言開河便者,上重民力未許。至是,濟寧同知潘叔正言:「會通河道四百五十餘里,其淤塞者三之一。濬而通之,非惟山東之民免轉輸之勞,實國家無窮之利也。」乃命禮等往視。禮等極言疏濬之便,且言天氣和霽,宜及時用工。於是遣侍郎金純發山東、直隸、徐州民丁,及應天、鎮江等府民丁,並力開濬。民丁皆給糧犒賞,蠲他役及今年田租。命宋禮總督之。

  河南河水屢歲為患。先是,遣工部侍郎張信往視信。訪得祥符縣魚王口至中灤下二十餘里,有舊黃河岸,與今河面平,濬而通之,俾循故道,則水勢可殺,遂繪圖以進。詔發河南民十萬,命興安伯徐亨、王部侍郎蔣廷瓚、金純相度開濬,並命禮兼督之。

  六月,會通河成。以汶、泗為源,汶水出寧陽縣,泗水出兗州,至濟寧而合。置天井閘以分其流,南流通於淮。而新開河則居其西,北流由新開河道東昌入臨清,計三百八十五里。自濟寧至臨清置十五閘,以時啟閉。又於寧陽築堽城壩遏汶水,盡入漕河。禮還京上言:「會通河源於汶、泗,夏秋霖潦泛溢,則馬常泊之流亦入焉。汶、泗合流,至濟寧分為二河:一入徐州,一入臨清。河流深淺,舟楫通塞,係乎泊水之消長。泊水夏秋有餘,冬春不足,非經理河源,及引別水以益之,必有淺澀之患。今汶河上流,上自寧陽縣已築壩堰,使其水盡入新河。東平州之東境,有沙河一道,本汶河支流,至十里口通馬常泊。比年流沙淤塞河口,宜及時開濬。況沙河至十里口,故道具存,不必施工。河口當濬者僅三里,河身宜築堰者計百八十丈。」從之。

  十年(壬辰,一四一二)春正月,巡按山東御史許堪言:「去年衛河水溢,河岸倒塌。」命工部尚書宋禮相度措置。夏四月,尚書宋禮奏:「自衛河東北至舊黃河一十二里內,五里舊河有溝渠。五里係古路,二里係平地。今開河泄水以入舊黃河,則至海豐大沽河入海。」上命俟秋成為之。

  九月工部主事藺芳言:「中灤分導河流,使由故道北入於海。河南之民,免於昏垫,誠萬世之利。然緣河新築護岸掃座,用蒲繩泥草,不能經久。臣愚以為若用木編成大囤,若欄圈然,置之水中,以椿木釘之,中實以石,卻以橫木貫於椿表,牢築堤土,則水可以殺,堤可以固,而河患息。」從之。尚書宋禮薦其才,擢為工部右侍郎。

  十一月,濬鎮江京口、新港、甘露三港達於江。

  十三年(乙未,一四一五)三月,罷海運糧。命平江伯陳瑄於湖廣、江西造平底淺船三千艘,以從河運,歲運三百餘萬石。初,漕運北京,舟至淮安,過壩渡淮,以達清河,輸挽甚艱。故老為瑄言:「淮安城西有管家湖,自河至淮河鴨陳口,僅二十里,與清河口相值。宜鑿河引湖水入淮,以通漕舟。」瑄從之。乃鑿清江浦,引水由管家湖入鴨陳口達淮。就管家湖築堤旦十里,以便引舟。置四閘,曰:移風、清江、福興、新莊,以時啟閉。濬儀真、瓜州通潮。鑿呂梁、百步二洪石,平水勢。開泰州白塔河,通大江。築高郵湖堤,堤內鑿渠,亙四十里。淮濱作常盈倉五十區,貯江南輸稅。徐州、濟寧、臨清、德州皆建倉,使轉輸。議以原坐太倉歲糧,蘇州並山東兗州,送濟寧倉;河南、山東送臨清倉,各交收。浙江並直隸衛分官軍於淮安,運至徐州;京衛官軍於徐州,運至德州;山東、河南官軍於德州,接運至通州。名為「支運」。年凡四次。河淺胶舟處,濱河置舍五百六十八所。舍置淺夫,俾導舟。其可行處,緣河堤鑿井樹木,以便行人。乃增置淺船三千餘艘,海運遂罷。凡漕渠在齊、魯間者,宋禮功為多。在江、淮間者,陳瑄功為多。

  十四年(丙申,一四一六),設淮安之清河、福興,徐州之沽頭、金溝,山東之谷亭、魯橋等閘,各置官。於是漕運始達通州。

  宣宗宣德五年(庚戌,一四三0)三月,陳瑄復言:「支運法軍民均勞甚善。但民病舍穡往還,不若益耗兑軍便。」帝是其議,改為「兑運法」。行之既久,耗亦納官,失初意矣。

  七年(壬子,一四三二),置呂梁漕渠石閘。初,陳瑄以呂樑上洪地險水急,漕舟難行,奏令民於舊洪西岸鑿渠深二尺,闊五丈有奇,夏秋有水,可以行舟。至是,復欲深鑿,置石閘三,時其啟閉以節水,庶幾往來無虞。事聞,命附近軍衛及山東布政司量發民夫工匠協成之。

  憲宗成化四年(戊子,一四六八),初,正統間,漕米入庾,始有銳。至是,帝詰銳米,戶部執曝揚之數。取米石,一其銳曝之,得九斗有六升,乃以升為耗。巡撫江南邢宥修復運河壩閘。先是,正統初,巡撫周忱經理運道,武進奔牛、呂城設為壩閘,俾漕舟由京口出江,最稱便利。迨景泰間,壩閘漸頹,水道淤淺。有議從蔡涇、孟瀆出江者,因迫海洋,漕舟多覆溺。天順間,巡撫崔恭奏請從周忱故道,增置五閘。至是成之。

  七年(辛卯,一四七一),罷瓜、淮兑運。並改四倉之支運者,俱令兑各附近水次。其瓜、淮者於原耗外,益以腳米。四倉故無耗者,准量給耗米。又復在軍運。尋復定兑運改兑之額:河、淮以南,以四百萬供京師;河、淮以北,八百萬供邊境。別貯額外米於臨、德,曰「預備米」,以備漕米之撥補也。先是,宣德間,定耗例,二米一他物,蓋仿洪武時附載土物之意,用以資君便民。至成化為改兑法,則悉從本色,聽軍易用,然多滯不便。

  世宗嘉靖七年(戊子,一五二八),通惠河成,糧運從河入,省輕齎銀一十一萬,詔給軍三之一,並令三歲後,量減加耗以寬民。初,弘治中,議定折耗銀曰輕齎,凡輕齎之銀官給之。大抵米以備遠涉及顯加之耗,銀以備傭僦鋪垫之用。要之,正米無缺而止。正外諸羨,盡歸旗卒,官無利焉。一時軍卒饒逸,漕運於斯為盛。亡何,漕撫李蕙請齎餘貯庫,聽來年缺者貸償之。上可其奏,著為令。嘉靖初,河漕總兵楊宏奏:「輕齎隨軍人,緩急有濟。若貯漕庫,非法也。」大學士費宏言:「衛軍終歲勤勞,給京軍幸有羨,宜與之。」詔皆給軍,軍歡然。久之,戶部言:「輕齎之費倉為甚,譬雀鼠之齧,蟣蝨之吮,雖禁不可止也。上曰禁革,下曰扣除,不如其已。請令運官備列倉費前規,聽官給領之。」而給軍遂革。至是,通惠河成,遂有是命。

  八年(己丑,一五二九),疏治清江浦復舊,乃由江入淮之道。神宗萬曆七年,復築高堰。隆慶中,高堰廢,淮水壞民田。至是,議復築之。起新莊至越城,長一萬八百七十餘丈。堰成,淮水復由清口會黃河入海,而黃浦不復衝決。又以通濟閘逼近淮河,舊址坍損,改建於甘羅城北。仍改濬河口斜向西南,使黃水不得直射。因發折新莊閘,又改福興閘於壽州廠適中處所,其清江板閘照舊增修。又議修復五壩,惟信字壩久廢不用;智、禮二壩加築,仍舊車盤船只;仁、義二壩與清江閘相鄰,恐有衝浸,移築天妃閘內。復命官修揚州、高、寶運河,減水閘四座,加高閘石九座。自是,寶應諸河堤岸相接。

  九年(辛巳,一五八一),於淮安府城南運河之旁,自窯灣楊家澗歷武家墩,開新河一道,長四十五里,曰永濟河。因置三閘,以避清江浦之險。

  十一年(癸未,一五八三),建清江浦外河石堤長二里,磯嘴七座。又建西橋石堤長九十八丈,以禦淮河之衝。又議淮由昭靈祠南黃河出口,歷羊山、內華山、梁山接境山,開河置閘,以避戚港之溜。

  十二年(甲申,一五八四),揚州高、寶運道石堤之東,傍堤開新河三十餘里,以避槐角樓一帶之險,曰弘濟河。

  谷應泰曰:

  堯都冀方,九州通貢,水陸分道,舟車遞興。然皆方物筐篚,非稭秷至粟米,負重致遠也。秦人輸粟入邊,十鍾而致一石,蓋難之矣。漢興,海陵之粟,號甲天下,而分封列侯,天子仰食,不過中原三輔。唐郡縣天下,關中運道,龍門險峻,舟桴罕入。歲值霖潦,車牛不給,天子至率百官就食東京。奉天告圍,蔓菁採食,韓滉粟至,脫巾撤呼。宋都汴京,運道四達,路置兑倉,號為轉運。此劉晏遺規,非豐、熙創法也。元建都北平,張萬戶以鹽盜出沒,習知海上險易,獻書海運,成山、直沽,無異安瀾。明初海運,猶致百萬。文皇遷鼎,屢勤宵旰。海漕並進,水陸互輸。漕制漸增,海運遂罷。安危之勢易明,內外之形易判也。

  夫蜀道千年,蠶叢不啟;臨海咫尺,臺、宕猶遺。自燕迄吳,逕四千里,踰江涉淮,天限之已。然而平江築堤,考自張吳;丹徒王氣,鑿由孫氏。黃池夫差之故跡,邗溝隋帝之遺規。假勾吳之霸烈,為聖主之驅除;藉荒王之遊幸,啟千年之利涉。至於渡淮而北,昭陽、獨山,滕、薛瀕湖;洸、沂、汶、泗,魯郊多水。齊擅清濟,燕誇濁漳。直沽至海,潞水踰燕。古今人力,輸灌裁通。遠近地形,蓄瀦本盛。蓋東南舟楫,利盡人功;西北高平,險因天設。莫不枝延蔓引,自成萬里之形;璧合珠連,已見百川之赴。因而按圖求轍,度地施工。所以因山壘石,計日成城,依井求泉,終朝獲汲者也。稽其道里之略,京口設閘。而浙舟入江,謂之「浙漕」。高郵築堤,而江舟入淮,謂之「江漕」。入淮以後,謂之「出黃」。初鑿呂梁洪,舟河行者五百十餘里。繼開董家口,避河險者二百七十餘里。河行至此,謂之「入口」。南陽夏村,皆引諸湖。既達濟寧,而湖漕入濟,謂之「湖漕」。而進此皆會通河矣。由天井閘至臨清三百八十餘里,而濟漕入衛,謂之「出口」,而會通河盡矣。衛水順流,直抵天津,謂之「衛河」。衛漕入潞,潞水之流,謂之「白漕」,白漕既入,逕抵通州矣。

  若夫江、淮以南,陳瑄功著;齊、魯以北,宋禮功多。潘季馴之鑿開董口,朱衡之廬居夏村。而天井一閘,南北之脊,地如建瓴。從老人白瑛之請,出七十二泉之水。南流達徐,北流達衛。觀其神功,此亦秦皇驅石,鞭跡猶存;大禹鑿山,掌形宛在。漕河之底績,古今之明德也與!

 

第二十五卷     治水江南

  成祖永樂元年(癸未,一四0三)夏四月,命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江南。時嘉興、蘇、松諸郡,水患頻年,屢敕有司,督治無功,故有是命。

  六月,命侍郎李文郁往佐尚書夏原吉,相度水田,量免今年租稅。

  秋八月,遣都察院僉都御史俞士吉齎《水利集》賜夏原吉,使講求疏治之法。原吉上言:「江南諸郡,蘇、松最居下流。常、嘉、湖三郡土田,高多下少。環以太湖,亙綿五百里,納杭、湖、宣、歙諸山水,注澱山諸湖,入三泖。頃浦港湮塞,匯流漲溢,傷害苗稼。拯治之法,宜濬吳淞諸浦港,泄其壅淤,以入於海。吳松江袤二百餘里,廣百五十餘丈。西接太湖,東通海。前代屢疏,以當潮汐,沙泥淤積,旋疏旋塞。自吳江長橋至下界浦約百二十餘里,雖稍通流,多有淺窄。又自下界浦抵上海南倉浦口,可百三十餘里,潮汐壅障,茭蘆叢生,已成平陸。欲即開濬,工費浩大。臣相視得嘉定劉家港,即古婁江,逕通大海,常熟白茆港,逕入大江,皆廣川濬流。宜疏吳淞江南北兩岸安平等浦港,引太湖諸水入劉家、白茆二港,使直注海。松江大黃浦,乃通吳淞要道,下流壅塞,難即疏濬。傍有范家濱至南倉浦口,可逕達海,宜濬令深闊,上接大黃浦以達茆湖之水。此即《禹貢》『三江入海』之跡。俟既開通,相度地勢,各置石閘,以時啟閉。每歲水涸時,修圩岸以禦暴流。」疏上,行之。役夫凡十餘萬。原吉布衣徒步,日夜經畫,盛暑不張蓋,曰:「百姓暴體日中,吾何忍!」於是水泄,農田大利。

  二年(甲申,一四0四)春正月,復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往蘇、松疏通舊河,以大理寺少卿袁復副之。

  六月,以陝西按察司副使宋性為布政使右參政,從夏原吉蘇、松治水。九月戊辰,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功成,還朝。

  三年(乙酉,一四0五)夏六月,命戶部尚書夏原吉、僉都御史俞士吉、通政使趙居任、大理寺少卿袁復賑濟蘇、松、嘉、湖饑民。上曰:「四郡之民,頻年厄於水患。今舊穀已罄,新苗未成,老稚嗷嗷,朕與卿等能獨飽乎?其往督郡縣發倉廩賑之。所至善加撫綏,一切民間利害,有當建革者,速以聞。」

  宣宗宣德七年(壬子,一四三二)九月,蘇州知府況鍾上言:「蘇、松、嘉、湖之地,其湖有六:曰太湖,曰傍山,曰陽城,曰昆承,曰沙湖,曰南湖。聯屬廣袤凡三千里。其水東南出嘉定吳淞江,東出崑山劉家港,東北出常熟白茆港。永樂初,朝廷命尚書夏原吉督理疏濬,水不為患。年久淤塞,一遇久雨,遂成巨浸,田皆溺焉。乞仍遣大臣督郡縣吏於農隙時,發民疏濬,則一方永賴矣。」上命周忱與鍾計工力多寡難易行之。

  世宗嘉靖元年(壬午,一五二二),巡撫李克嗣開吳淞江。吳淞自周忱修治後,天順中命巡撫崔恭濬大盈浦出吳淞。弘治中,設水利僉事伍性,復濬吳淞中股及顧會趙屯浦。又命工部侍郎徐貫復治吳淞,自帆歸浦至分莊七十餘里。至是,克嗣用華、上、嘉、昆四縣民力,開吳淞江四千餘丈,十餘年無水旱之憂。

  二十二年(癸卯,一五四三),巡按呂光詢疏修水利三事:一曰廣疏濬以備瀦泄。蓋三吳澤國,西南受太湖、陽城諸水,形勢尤卑,而東北際海,岡隴之地,視西南特高。昔人於下流疏為塘浦,導諸湖之水,由北以入於江,由東以入於海。而又畎引江潮,流行於岡隴之外,是以瀦泄有法,而水旱皆不為患。今惟二江頗通,一曰黃浦,一曰劉家河。然大河諸水,源多勢盛,二江不足以泄之。而岡隴支河,又多壅絕,於是高下俱病。治之之法,先其要害者。宜治澱山等處菱蘆之地,導引太湖之水,散入陽城、昆承、三泖等湖。又開吳淞江並太石、趙屯等浦,泄澱山之水,以達於海。濬白茆港並鮎魚口等處,泄昆承之水,以注於江。開七浦、鹽鐵等塘,泄陽城之水,以達於江。又導田間之水,悉入於大浦。使流者皆有所歸,而瀦者皆有所泄,則下流之地治,而澇無所憂矣。於是乃濬臧村、第港以溉金壇,濬澡港等河以溉武進,濬艾祁、通波以溉青浦,濬顧浦、吳塘以溉嘉定,濬大瓦等浦以溉崑山之東,濬許浦等塘以溉常熟之北。二曰修圩岸以固橫流。蓋蘇、松、常、鎮最居東南下流,而蘇、松又居常、鎮下流,秋霖泛漲,風濤相薄,則河浦之水,逆行田間,衝齧為患。宋轉運使王純臣常令蘇、吳作田塍御水,民甚便之。而司農丞郟亶亦云:『治河以治田為本。』蓋惟田圩漸壞,而歲多水災也。三曰復板閘以防淤澱。河浦之水,皆自平原流入江海。水緩而潮急,沙隨浪湧,其勢易淤,不數年既沮洳成陸。歲歲修之,即不勝其費。昔人權其便宜,去江海十餘里,或七八里,夾流而為閘。平時隨潮啟閉,以禦淤沙。歲旱則閉而不啟,以蓄其流。歲澇則啟而不閉,以宣其溢。志稱置閘有三利,蓋謂此也。而宋臣郟僑亦云:『漢、唐遺蹟,自松江而東至於海,又導海而北至於楊子江,又沿江而西,至於江陰界。一河一浦,大者皆有閘,小者皆有堰。』臣按郡志,與僑頗合,然多湮廢,惟常熟縣福山閘尚存。正德間,巡按御史謝琛,議復吳塘等閘而不果。即今金壇縣議復莊家閘,江陰縣議復桃花閘,嘉定縣議於橫瀝、練塘、鹽鐵各置閘如舊。

  穆宗隆慶四年(庚午,一五七0),巡撫海瑞委松江府同知黃成樂、上海知縣張嵿,開濬王渡起至宋家港,共長一萬一千五百七十一丈,闊三十餘丈。今議減半,開河面一十五丈、底闊七丈五尺、深一丈五尺六寸。共享工銀六萬餘兩。是歲大饑,畚鍤雲集,不兩月而河工告成,民得仰食焉。

  神宗萬曆十五年(丁亥,一五八七),以吳中歲遭水患,奏請特設水利副使一員,駐松江。是歲,命許應逵蒞任,發帑金十萬為修治費。及首濬吳淞,後及支乾。開濬未完,而故道反塞。不一年盡為平壤,功未竟。

  谷應泰曰:

  天下之賦,半在江南,而天下之水,半歸吳會。蓋江南之田,資水灌沃,特號塗泥,又易沾足,偃鼠飲河,酌多孔取,非如雍州土厚水深,冀州神臯天黨也。考浙西及蘇、松諸郡,以杭、湖、宣、歙萬山之水,奔騰湧溢,盡入太湖。太湖蓄瀦之餘,溢於三江,東流入海,所謂「三江既入,震澤底定」是也。然則三江無可入之道,則震澤無可定之波也明矣。而乃吳淞、婁江,率皆淤塞,黃浦、白茆,僅見虛名,江海之門泄瀉既少,震澤汪洋承流遂緩矣。加以山水多沙,夏秋暴漲,乘勢飄流,勢緩波平,沙因類聚,瀕湖諸泖相繼堙蕪矣。

  夫懸師井陘,僅容單騎,則良將為之躊躇;入告君門,路隔九閽,則忠臣為之泣血。況於滔天臣浸,泄於一線之流;倒峽傾江,阻於一壞之土。其魚之歎,能不為之寒心哉!而或者謂溪不入湖,皆由吳江長橋之築。水清沙滯,勢至壅閡。賴江流剽疾,聚族兼行。今橋樑既立,水勢紆迴,清浮則去,濁重則沈。此猶賈讓治河,必欲盡徙民居,放河北流,以入渤海。而宣房築渠,更播德、棣,分為八河,以息民患。誠雲上策,其事蓋難言之。大抵嘉、湖地據上流,故溪不入湖,則嘉、湖代受震澤之水。蘇、松勢處下流,故湖不入江,蘇、松且代受三江之水。夏原吉躬履勘驗,始稱太湖泛溢宜濬吳淞。然蘇之吳淞,沙泥淤塞,旋疏旋積。松之吳淞,茭葦叢生,漸成陸地。請於嘉定開劉家港,常熟開白茆港,而蘇水入海。於松江更開范家墳以達大黃浦,而松水亦入海。廣濬分支,其受三江之水,即所謂三江既入。多為尾閭,以殺震澤之怒,即所謂震澤底定。《禹貢》所書,明易簡盡。原吉所治,委曲詳至。江南水勢,大略可睹矣。

  至宣德七年,況鍾復請修舉夏緒,起民昏垫。夫鍾之去夏,僅三十年。芍陂煩艾,渭渠需莊。而況金城柳大,滄海田成,世紀奄逝,陵谷摧移。又有呂光詢治水三利,海瑞濬築奏功。苟非泥橇山樏,視同推溺,何以稱焉。